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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攥着学生证刷卡过闸机时,他正蹲在验票口外啃馒头。金融系大三的肌肉记忆让我本能计算:缆车单程80块耗时8分钟,他肩扛200斤建材走三小时山路挣230元——时薪相差27倍。

"叔,您这趟能赚两百多?"我假装不经意凑近,手指在手机计算器上飞速滑动。他掀起衣角擦汗,露出腰间贴的膏药,像张被揉皱的收支表:"中介抽30%%,保险扣15%%,净落210。"山风掀起他登记簿,某页写着"老张,膝盖手术预支两趟运费"。

我忽然想起昨天在星巴克,为满减券纠结半小时省下八块钱。此刻他胶鞋尖顶出的大脚趾,正抵着花岗岩台阶上某位游客刻的"到此一游",把那个"游"字磨成了"汗"。

"这么苦,怎么不换工作?"我递过没开的矿泉水。他摆摆手,露出缺了颗的牙:"去年有个后生去送外卖,撞断腿又回来扛水泥了。"对面索道轿厢掠过,玻璃映出我们扭曲的倒影——他肩上钢筋压弯脖颈,我背包里《国富论》硌着脊梁。

半山腰施工牌写着"智慧景区改造中",而他裤兜里的诺基亚突然响起"好运来"铃声。接完电话他苦笑:"儿子要报编程班,一小时顶我搬两趟。"我突然看清他安全帽上的字不是"施工队",而是某届黄山马拉松的赠品。

下山时又在"禁止攀爬"的警示牌旁遇见他。钢筋在石阶上刮出火星,他哼的沂蒙山小调撞碎在游客的无人机蜂鸣里。"总得有人干不是?"他指着云雾中的工地,"等宾馆修好,运材料的活就没了。"

我摸到兜里上午买的文创雪糕,此刻化成黏糊糊的糖水。突然明白教授说的"人口红利"——原来那些被折算成GDP数字的,是浸透汗水的工服晒出的盐花,是膝盖软骨与花岗岩博弈的沙沙声,是无数个"总得有人干"垒成的生存脚手架。

走到山脚回望,索道正在云海里钓起一筐筐惊叹。花岗岩台阶裂开细缝,像极了老张们肩颈上的皱纹。验票闸机吞掉我的学生证瞬间,突然想起书包里那本《经济学原理》第78页的批注:"劳动力替代效应"——原来我们这些坐缆车的人,早被计入替代他们的成本。

暮色漫过磅秤,他卸下重负时,群山忽然轻颤。那些被扛上山的钢筋正在月光里生根,长成支撑星辰的脚手架。而山脚下新抽的竹笋裹着和他工服同款的褐衣,石阶上反光的不是露水,是二十年腌进岩层的汗碱。

导游说黄山每年抬升0.3毫米,没人注意到挑山工的脊柱每年下沉1厘米。他们用肉身对抗花岗岩的硬度,让缆车玻璃永远光洁如新。当我们在朋友圈发"征服黄山"时,真正的征服者正扛着整座山的补给系统,在悬崖边的阴影里啃咸菜。

我的学生证安静躺在口袋,校训"经世济民"被缆车票压出折痕。云雾吞没登山道时,石阶突然变得透明——那些被千万人踩踏的花岗岩,原是无数个被生存压弯的脊梁,在二十一世纪写下的活体《伏尔加河上的纤夫》。而高空缆车优雅划过,把所有的惊叹与愧疚,都悬吊在离地两百米的真空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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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后修改:2025 年 03 月 27 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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